烏克蘭導演瑪麗娜沃羅達(Maryna Vroda)的首部長片《荒草地》(Stepne,2023年)榮獲洛迦諾電影節國際競賽單元最佳導演獎,影片流淌著淡藍色和灰色的冷色調,這種色譜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後蘇聯時期烏克蘭村莊冬季的景象:清冷、冰凍、灰暗、人煙稀少,荒涼卻也美得讓人屏息。阿納托利(Oleksandr Maksiakov 飾)遠離家鄉多年後從大城市回家照顧生病的母親,他已經與村莊生活產生疏離,只能從年少時畫下的列寧和青梅竹馬戀人的素描裡找尋一些過往的痕跡。回憶個人歷史的過程中,舊時情懷與當前的遭遇交織在一起,這也是當地村莊的村民們共同編織起的集體歷史;他們以一種近似紀錄片的方式口述了過去的回憶,在不同的地區經歷了共同的時代,有著各色各樣的蘇聯經歷和互不相通的苦難和悲喜,說著說著也一起唱起逝去年代的民歌旋律,或者僅僅坐在一起默默無語,長鏡頭下的面容自成一幀光陰的故事。
村民的時代繭房映照出一個以離別為標誌,被向前推進的時間、技術發展和全球化的無情步伐所遺忘的地方。在一個長鏡頭中,村民從一輛像移動商店一樣的汽車裡購買日常用品,鏡頭固定在駕駛座旁,看向打開著的後車廂,我們只能看到村民身體的軀幹,聽著他們跟臉孔已經失去關聯的聲音下著訂單,購買糖、鹽和麵包等生活必需品,後車廂裡出現一雙忙碌著分發貨物的手——安德烈-萊謝茨基(Andrii Lysetski)的攝影突出了這種無名的日常性。
《荒草地》拍攝於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之前,喚起的是一種強烈的鄉愁、逝去而不復得的唏噓,與今天的語境產生了多層共鳴。電影用平穩的節奏、從容的運鏡,牢牢紮根於現實,探索逝去的時代、被遺留下來的人事物。
陳韻華(以下簡稱「CYH」):這部電影似乎既是關於角色的,也是關於地方的,你是如何選擇這個拍攝地點的呢?
瑪麗娜·沃羅達(Maryna Vroda,以下簡稱“MV”):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在地理上,它與俄羅斯接壤,因為我的父親在那裡長大,所以我對那裡也很熟悉。小時候,我和祖母、祖父一起在那裡的田野裡度過很多時光,當我走過這些田野和院子時,人們會和我交談,我可以很自然地走到任何鄰居那裡去,我們之間的聯繫非常緊密。我在基輔出生,在基輔長大,但幼年的這段經歷一直停留在我的記憶中。
最初其實並沒有打算在那裡拍攝電影。我一直在為劇組尋找一個舒適的拍攝地點,像是靠近基輔或任何大城市的地方,以便將預算減少50%;因為如果劇組不在自己家裡睡覺,住宿費用就會變得非常昂貴。但是,我們找不到能帶給我們這種感覺的替代方案,所以我們必須去那裡拍攝。你在影片中看到的所有拍攝場景,包括外景和內景,都在一個半徑50 公里或20 公里的區域內。